你的一天都在為誰「打工」呢？
讓我們先想像一下自己一天的生活：早上用 iPhone 鬧鐘起床，打開 Instagram 看朋友動態，用 Google 搜尋今天天氣，搭 Uber 去拜訪客戶，中午在 foodpanda 點外送，下班後在 Netflix 看劇，睡前再刷一下 TikTok。
你發現了嗎？你的一整天都在為不同的科技平台「打工」——提供數據、注意力、甚至創造內容，但真正賺錢的卻不是你。我們在這些平台上花費大量時間創造內容、提供數據，但真正賺錢的卻是平台方，而不是我們這些「使用者」。
這種現象讓人想起歷史上的另一個時代「封建時代」。那時候，農民在地主的土地上辛勤耕作，收成後卻要把大部分產出交給地主。今天，我們在科技平台上努力創作，產生的價值卻大部分被平台收割。這難道是一種巧合嗎？
資本主義真的還存在嗎？
我最近讀完一本好書《雲端封建時代》，作者是希臘經濟學家雅尼斯．瓦魯法克斯（Yanis Varoufakis），他在這本書中提出了一個驚人的觀點：資本主義已經死了。他認為資本主義如今不再支配我們的經濟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根本不同的東西，他稱之為「科技封建主義」。
這個論點乍聽之下很荒謬，畢竟我們身邊到處都是資本家在賺錢的證據。但仔細想想，真正賺大錢的是那些科技巨頭，而他們的賺錢方式確實和傳統資本家不太一樣。
你想想看，傳統的麥當勞老闆，他需要租店面、購買設備、聘請員工、採購食材，才能賣漢堡賺錢。但是 Facebook 的祖克柏呢？他只需要提供一個「免費」平台，讓我們自己上傳照片、寫心情，然後把我們的注意力賣給廣告商。
誰在生產內容？是我們。誰在賺錢？是平台。
傳統資本家需要投資設備、雇用工人、生產實體商品來賺取利潤。但像 Google、Facebook 這樣的科技巨頭公司，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是什麼？其實是「租金」。
如果平台上的用戶想要接觸到其他用戶，就必須支付給平台「過路費」。就像品牌業主和新聞媒體需要在平台上面投放廣告。這種模式更像是封建時代的「土地租金」，而不是資本主義的「利潤」。
什麼是科技封建主義？
如果要理解「科技封建主義」，我們首先要認識這個新世界的三個主要角色：
一、雲端資本家：新時代的數位地主
作者明確指出：「雲端資本家（例如 Google、Meta、Apple、Amazon 等）的領地上，由各地小領主與佃農們為其辛勞耕作。」這些公司擁有的不是傳統的生產工具，而是「雲端資本」，一種能夠改變我們行為的數位基礎設施，或者你也可以稱為雲端平台。
想想看，為什麼你滑 Instagram 時總是停不下來？因為背後有 AI 演算法在研究你的喜好，推送你最可能按讚的內容。這個演算法就是「雲端資本」——它不生產手機或食物，而是「生產」你的行為模式。當你因為演算法推薦而買了某個商品，或者多看了一個廣告，平台就賺錢了。
與傳統資本不同，雲端資本的特殊之處在於它是「生產出來的行為改變工具」。你的智慧型手機和上面的 App，它們不是用來生產商品，而是用來影響你的選擇、改變你的行為，進而為平台創造價值。
二、附庸資本家：被平台綁架的傳統老闆
這些是傳統的企業家和商家，他們仍然生產「商品」或「服務」，但現在必須依賴雲端平台來接觸客戶。正如書中提到：「每一個附庸資本家都知道，他們的雲端領主只需要刪除一條網頁連結，就能讓他們失去大部分顧客。」
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？你有聽過「Google 演算法更新，網站流量歸零」的故事嗎？
很多靠 Google 搜尋賺錢的網站，只要 Google 改變排名演算法，流量就可能從每天上萬人變成幾十人。這些網站老闆就像古代的小地主，以為自己是老闆，其實完全受制於更大的領主。現在很多實體店家也一樣，沒有 Google Maps 就沒有客人，沒有 foodpanda 就賣不出餐點。
想像一下那些在 Amazon 上賣東西的商家，或者依賴 Google 廣告的企業——他們的生存幾乎完全掌握在平台手中。這種依賴關係就像中世紀的小領主對大領主的依附。
三、雲端佃農：我們都是免費勞工
這就是我們——每天在 Facebook 發文、在 Instagram 上傳照片、在 YouTube 看影片的普通人。
作者在書中犀利地指出：「我們數十億人在不知不覺中創造雲端資本，情況有如封建制度下的佃農。我們自願這麼做（或甚至樂在其中）並無損這項事實：我們是無償的生產者，是雲端佃農。」
你有想過自己在 Facebook 上的每一個按讚、每一次分享、每一張上傳的照片，都在訓練 AI 演算法嗎？你免費提供了最寶貴的資料：你的偏好、人際關係、消費習慣。
Facebook 拿這些資料去賣廣告，一年賺幾百億美元，而你得到什麼？就是對平台的「免費」使用權。就像古代農民在地主土地上種田，收成大部分要上繳給地主一樣。
我們以為自己在享受免費服務，實際上卻在為平台提供最寶貴的原料：我們的數據、注意力和行為模式。這些數據被處理成為雲端資本，讓平台能夠更精準地影響其他人的行為。
對傳統資本主義的衝擊：利潤不重要了？
科技封建主義正在從根本上改變經濟運作邏輯。在傳統資本主義中，企業需要創造利潤才能生存發展。但在雲端平台的世界裡，利潤變得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市場支配地位。
作者提到一個令人震驚的事實：「二○二一年，高盛發表了一項『未獲利科技股指數』，該指數完美證明了資本主義已經擺脫了利潤束縛：從二○一七年到世紀大疫爆發之初，虧損的雲端資本家公司股票市值上漲了百分之兩百。」
想想看 Uber，它燒錢好幾年都沒賺錢，但股價卻一直漲。為什麼？因為投資人相信，只要Uber能夠壟斷市場，未來就能向司機和乘客收取「雲端租金」。
這代表著什麼？傳統企業必須賺錢才能擴張，但科技公司可以一邊虧損一邊壯大，只要它們能建立起足夠的市場支配地位，未來就能透過「雲端租金」來獲利。
對一般人而言，這種變化帶來了新的不平等。傳統資本主義雖然有剝削，但至少工人還能談判工資、組織工會。在科技封建主義下，我們這些雲端佃農連自己在「工作」的意識都沒有，更別提要求報酬了。
對全球新冷戰的影響：數位領土爭奪戰
接著，書中最精彩的分析之一，是解釋美中新冷戰的真正原因。作者認為：「相對於原本的冷戰，新冷戰背後幾乎沒有政治因素，只有赤裸裸的科技封建階級利益。」
為什麼美國要禁 TikTok，卻不禁其他中國商品？因為 TikTok 不只是娛樂 App，它其實是中國的「雲端領土」在美國的延伸。每個美國用戶都在為中國的抖音母公司提供數據、創造價值。
這就像古代戰爭不只是搶土地，還要搶人民——誰控制更多用戶，誰就有更大的經濟實力。現在全世界正在分裂成「美國雲端領土」和「中國雲端領土」。
有趣的是，傳統觀點認為美中衝突是因為意識形態差異或地緣政治競爭，但作者提出了不同的解釋：這其實是兩個雲端資本集團的「領土爭奪戰」。美國有 Google、Facebook、Amazon，中國有百度、阿里巴巴、騰訊，雙方都在爭奪全球用戶，也就是爭奪更多的「雲端佃農」。
作者指出：「TikTok 因此不必仰賴美國的貿易赤字或美元的霸主地位，就可以從美國市場吸取雲端租金到中國。」這解釋了為什麼美國政府對 TikTok 如此敏感——這不只是數據安全問題，而是雲端資本的主導權之爭。
這種新冷戰的危險在於，它可能將世界分裂為兩個互不相容的數位領域。未來我們可能需要選邊站：要麼使用美國的科技生態系統，要麼使用中國的。這種分裂對全球化和人類合作都是災難性的。
如何擺脫科技封建主義？
面對這種新的支配形式，我們該怎麼辦？作者在書中提出了幾個方向：
一、系統性改革方案
企業民主化：想像每個員工都擁有公司一股股份，重要決策由全體員工投票決定。這能避免少數股東為了短期利潤犧牲長期價值。
貨幣民主化：讓中央銀行為每個人提供數位錢包和基本收入，減少對私人銀行的依賴。
雲端資本公有化：將網路基礎設施和主要平台收歸公有，讓演算法為公共利益服務，而不是為了平台利潤最大化。
但老實說，這些系統性改革聽起來很理想，但在現實中要推動非常困難。畢竟我們的生活起居已經跟平台緊密結合了，再加上科技巨頭挾帶龐大資金的遊說能力，連帶影響了各國政府的政策和態度。
不過，我認為最重要的其實是培養每個人的「公民意識」。
當我們理解了雲端封建主義的運作機制，知道自己在這個體系中的位置，我們就不會再把這些問題視為「技術問題」或「商業問題」，而會認識到這根本就是政治問題。
具體來說，我們可以做什麼？
首先是在選舉時，積極關注候選人對科技監管的政策立場。那些主張加強反壟斷執法、保護數據隱私、推動平台透明化的候選人，值得我們支持。在台灣，我們也可以關注立委和政黨是否願意推動相關的法案修正。
其次，我們可以支持那些在這個領域努力的民間組織。比如推動數位權利的非營利組織、研究科技倫理的智庫、或是致力於開發開源替代方案的技術社群。這些組織往往缺乏資源，但他們的工作對於平衡科技巨頭的影響力非常重要。
最關鍵的是，我們要把這種認知傳播出去。當越來越多人理解雲端封建主義的本質，政治人物就不得不回應這種關切。畢竟，在民主社會中，選票仍然是最有力的武器。問題是，很多人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「雲端佃農」，更別提要求政治改革了。
所以我覺得，與其等待某個救世主式的政治人物出現，不如從自己做起。我們可以自己理解問題、傳播認知、支持對的人。這才是在民主社會中推動改變的正確方式。
二、個人層面的實際行動
如果你跟我一樣，身為一位內容創作者，我們可以做什麼？我想到的是經營個人電子報，直接收集讀者的 email，建立不受平台控制的溝通管道。這就像古代農民買下自己的土地，雖然還是要和地主打交道，但至少有了一塊屬於自己的根據地。
因此，對於我們這些內容創作者來說，一個實際的做法是「建立直接與觀眾的連結」。比如我經營電子報，直接與訂閱者溝通；或者創立 Discord 習慣養成社群，帶大家一起養成好習慣。
這種做法就不必完全依賴 Facebook 或 YouTube 演算法的恩賜。這雖然不能完全擺脫平台，但至少能減少對單一平台的依賴。
讀者也一樣，可以選擇付費支持喜歡的創作者，像是購買他們的書籍、作品、課程和服務，而不是讓平台當中間人抽成。當我們直接付費給創作者時，就繞過了平台的「雲端租金」抽取機制。
後記：重新定義自由的時代
最後，值得一提的是《雲端封建時代》採用了一種很特殊的寫作方式。作者是在回答他父親在 1993 年提出的問題：「網路是否會使資本主義變得更加不可撼動？還是終將暴露資本主義的致命弱點？」整本書就像是一封信，以父子對話的方式娓娓道來，讀起來非常有親切感。
這種對話式的寫作讓複雜的經濟理論變得容易理解，也讓我們感受到作者的真誠。他不是在炫耀學問，而是在認真回答一個重要問題。他善用生動的比喻和故事，讓抽象的理論變得具體有感。
讀完這本書，我最大的感觸是：認知就是力量。當我們意識到自己在數位世界中的真實處境時，就有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。我們不必被動地接受科技巨頭的安排，可以主動尋找替代方案，建立更平等的數位關係。
也許個人的力量有限，但當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個問題時，改變就有可能發生。畢竟，連雲端資本家也需要我們這些「雲端佃農」的配合，如果我們拒絕配合，他們的商業模式就無法運作。
我們不缺技術，只缺重新定義技術用途的勇氣。
在這個被科技重新定義的時代，我們每個人都面臨一個根本性的選擇：是繼續當沈默的雲端佃農，還是成為有意識的數位公民？答案將決定我們和下一代的未來。
最後，我想拋出一個問題供大家思考：「在這個雲端封建的時代，什麼才是真正的自由？是擁有選擇不同平台的權利，還是擁有不依賴任何平台也能生存的能力？」
這篇心得希望能幫助大家理解這本重要著作的核心概念。如果你對這個話題有興趣，我建議你找原書來讀，相信會有更多收穫。更重要的是，開始思考我們該如何在這個新時代中，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主導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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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aki 瓦基
書評部落格《閱讀前哨站》和 Podcast 說書頻道《下一本讀什麼？》創辦人、《卡片盒筆記實戰課》和《化輸入為輸出》課程講師，時常分享讀書心得和書評，喜歡將書中所學加以活用，實踐在職場與生活中。
